当时崇效寺所处外城的荒郊野地,寺后种植的枣林以北大片地区是明朝埋葬太监的坟地,座座坟茔四散其间,沟塘遍地,野草萋萋,荒凉空旷,人迹罕至,人们称这一地区为“王子坟”和“老君地”。而从内城到外城西南隅的崇效寺观花赏图必然经过这一大片“老君地”,人们为了寻找捷径绕坟躲塘,曲曲折折抄近路而行,年久日深,踩踏出一条弯斜的土路。那路坎坷崎岖,狭窄不平,一遇雨天,泥浆满路,更难行走。夜晚,只有少数胆大赶路的人,才敢从这里走过。
清同治、光绪年间,崇效寺僧人在寺内培植了众多的牡丹花,其中尤以墨、绿二色牡丹冠绝京华。每到暮春三月牡丹进入盛开的季节,居住在内城的达官显贵把春季踏青到崇效寺观赏牡丹花看做是一种时尚,均由内城经牛街走这条土路斜插至崇效寺。每年此时,崇效寺寺僧用牡丹花瓣做成一种软甜适口、清香扑鼻的“富贵饼”,更是吊足了文人墨客、布衣百姓们的胃口,人们争相前往品尝。在牡丹盛开之时,弯斜的土路上人流涌动如潮,崇效寺内更是游人如织。人们持饼嚼芳,赏图观花于佛殿内外,其景怡然。
清末(1908年),在外城西南城根儿火药局旧址兴建的度支部印刷局(今北京印钞厂前身),成为北京最大的印刷业工厂,工人多达二千余人,工人们从内城往返上下班也均走此路抄近而行。此后,随着人口繁衍增加,人们在土路两侧筑屋而居,形成街道,使土路初显人丁兴旺之势。在当时度支部印刷局局长的资助下,对土路进行大规模的拓宽整修,并在路两侧广植槐树,路的东北口临牛街处设木制牌楼一座,匾额上书“印刷局路”。至今我们从一些遗存的 巨槐分布上还能看出这条路弯斜的大体走向。
1954年修建白广路,将此路拦腰而断,一分为二,土路的西南段靠近崇效寺的部分成为华北电管局的办公地和宿舍群,而东北部分只剩下从牛街到枣林前街的这一段,并被改称为枣林斜街。
每年进入五、六月间,枣林斜街两侧巨大粗壮的槐树绿色葱茏,枝桠参天,颈项交错,它用自己旺盛的生命年轮搭起了一条巨大的绿色长廊。一串串,一簇簇白色的槐花挂满了枝头,花香飘进每一处院落,渗进每个人的心头。
靠近枣林斜街西口路南,是一家煤铺,贮藏的煤炭供应周围百姓的一日三餐的用火和冬季取暖所需。煤铺的北门开在枣林斜街上,高高的女儿墙下面是常常洞开的大门,两扇厚重的门板上面裸露着斑驳嶙峋的裂纹。大门里面的西侧,是用木柱为架,油毡覆顶的一溜儿大棚,里面码放的是整齐划一,一摞到顶的蜂窝煤。棚前的空地上常堆着一堆堆闷着水的煤末儿,工人们常年挥汗如雨的摇筛着煤球儿。那时下午放学,我们常常会结伴溜进煤铺,围成一圈儿,看工人师傅用力摇筛着煤球儿。在竹筛下面捆紧着一个花盆,筛里倒上煤茧儿,在膀大腰圆、胸肌裸露的工人两手不停地摇拽下,竹筛里的菱形煤茧儿,一会就变成了圆形的煤球。筛中蹦跳的煤球儿,像舞蹈着一曲有节奏的小夜曲。
煤铺东边不远的路北,是我的小学母校,因为校园建在埋葬太监的坟地上,因而得名“老君地小学”。在这所校园里我度过了六年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校园的绿漆大门之上是高高的门楼,与斜街上的如意门楼、蛮子门楼、随垣门楼相映成辉,每天排着队唱着歌上下学的我们成为斜街上一道亮丽的风景。进入校门,一排树皮斑峋的枣树映入眼帘。每到秋天,硕大的红枣挂满枝头,迎来送往着欢歌笑语的同学们,而当每人分到一搪瓷缸子的红枣时,则是同学们一年里最开心的时刻。
校园的中央是一幢坡顶出檐的二层教学楼,楼的平面呈凹形。每间教室有三扇高大的立窗,和煦的春光吹拂着每一位在此读书的幼小心灵。当时同学们中有一种至今无法考证的传闻:小学的教学楼是用构筑人民大会堂的剩余材料所建,这是至今想起来令每一位校友引为自豪的一件事。
主楼南侧的大操场,沸腾着一个个童年伙伴奔跑嬉球的身影,它是南城众多小学里少有的一个大操场。操场的四周分布着单双杠、平衡木、秋千、垒木、吊环等各种体育器具,课余之时一拨拨、一伙伙的男女同学在那里自由自在的活动游戏。靠近校园的东墙是数张水泥台面的乒乓球台,下课之后,那里是同学们捉对厮杀的硝烟战场。
从学校大门顺斜街向东走数十米远,路北是一座两开间的油盐店,附近的乡邻们都称它为“马家小铺”。那时这样的胡同小店很多,售卖的针头线脑、油盐酱醋、信纸信封与周围居民的日常生活紧密相联,具有鲜明的地域特色。“马家小铺”到底是不是姓马的东家开的,对于当时的我们似乎并不重要,除了小伙伴儿们常去买铅笔橡皮纸本文具外,最吸引我们兴趣的莫过于那些糖豆、米花、花生粘和酸枣面了。那些吃食产生的巨大魔力,常使我们垂涎欲滴、留连忘返。至今我也无法忘记食用酸枣面的感觉:把用几分钱买到的一大块呈土红色的酸枣面,像老母鸡在羽翼下护雏鸡一样,用纸小心翼翼包好,轻轻的放在书包里,在缺少零食长流水的日子里一点点的慢慢享用。那种时时手指伸进书包里,吮吮嘬嘬酸酸甜甜的感觉,是童年时的一种极大的享受,至今想起来还回味无穷,犹似酸甜在喉头。
两棵老槐之间的路,曾是斜街的西口
枣林斜街两侧分布着许多密如蛛网的小胡同,那些胡同里居住着我众多的小学同学,像枣林夹道、枣林北里、甄家胡同、巴家胡同、西大胡同、石羊胡同、牛街四、五、六条等等。那些曲曲折折的小胡同在我的脑海里是那样的清晰,触手可及。如果说枣林斜街是一条动脉血管的话,那这些小胡同就是与之相连的毛细血管一样,不可分离。对枣林斜街上这些小胡同出奇的熟悉,要得益于小学假期实施的联络网。学校组织联络网的目地是如果假期学校组织活动,可以随时将同学们召集而来。
那时在放寒暑假之前,各班的班主任老师都会组织全班同学,在黑板上画出联络网的路线图。老师在黑板上写出每一位居住在斜街附近同学的名字,一个箭头连着一个名字,一行行,一串串,枝枝杈扠,像一棵不规则生长的参天的大树,不断钻出新的苞芽。个别同学名字后面如有两个箭头,那说明这个同学是一个重要的“分岔点”,他(她)重任在肩,必须完成两条路线的传递。
联络网以小学校为中心,以离学校最近的同学为起点,分多个方向呈放射性的分布,同学们分段儿进行接力式的传递。那时的夜晚在胡同中或门楼下大呼同学其名,吵了邻里也没关系,没有“扰民”这么一说。
在那通讯设施极不发达的年月里,联络网的作用是显而易见的。班里的每个同学都有上线和下线,一旦假期学校或班里有事,就会有一个个幼小的身影奔走在古老的斜街上,一个找一个,在很短的时间里全班就会迅速集合完毕。那年月,这是最便利最快捷的通讯方式。
现在想来,当年的联络网其实是给我们提供了一种游戏的方式。为了那种亲密、为了那种情投意合,往往不是单线传递了,变成了单线群递了。在联络网的某一段儿经常是几个男生一块传递。为的是在行走传递之间,多聊会儿、多待会儿,那种行走在枣林斜街上膀挨膀、头贴头亲密无间的感觉,现在回忆起来,还感觉无比的亲切!